山雀

都嗑,都涉猎

君子之交(开放性结局,完)

古早文,几年前写的,ooc预警

本田菊再次踏着月光而去。

寂寞庭院春欲晚,月光似兵刃上刹那而逝的霜寒,穿透氤氲的山岚和静谧的竹林,砸在朱红色宫门上,碎成一地银铛,掩盖了宫墙内萧萧黑暗。王耀端坐在雕花木椅上,静静凝视着几上两盏天青色茶杯,等待着崭新一日的到来。

一炷香前,他微阖眼,听那人自言自语,任凭他猜度着自己是否睡着了。意料之中地,在确认他睡得熟了之后,本田菊便不顾他的命令,回了家乡,只余他一人在这里担忧与自嘲。

月光坠在窗外翠色欲滴的竹叶上,水一般的温润与浪漫,王耀忽而就想起还是唐朝时那片满目苍翠的竹林。

自诞生起,数千载离合悲欢,皆做过眼烟云、浮世一梦。他不再是那个天真无邪的少年,冷静地行使生杀大权,一双眼澄澈见底,却墨色如漆。

某日于竹林之中,忽而就看见了那个小小的、像糯米团子一样的本田菊。

王耀明白,那是和他一样的孩子——一样是国家的载体,数百年或者甚至数十年之后便可能成为他的宿敌,现如今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将这个孩子抹杀,让他在儿时便灰飞烟灭。

可是他没有。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向那个孩子伸出了手,温和的一笑让春风失了颜色。

“一起回家,好吗?”

如同清溪掷了细白的石子泛起点点涟漪,拉起本田菊手的那一瞬间整个世界自细微的一点开始云霞漫天,绽放出娇艳的红莲,那是漫长黑夜有人与他携手并肩的温暖与感动,仿佛在告诉他,没有人会一直孤独。王耀恨不得把自己最珍贵的东西全教给这个小小的孩子,即使从一开始,那个孩子的眼眸便是深邃静谧,那些或喜或悲的情绪被藏在古井无波的眼眸里,隐隐看不分明。

那个死了老婆还敲鼓的庄子说了,君子之交淡如水。王耀,你这样很危险。

可是王耀没有听,抑或是孤寂了太久总需要一个人陪在身边。阳光透过重重叠叠的竹叶洒在庭院,他看着卧在膝上的湾湾、嘉龙、濠镜和本田菊,眉眼弯弯,笑容矜持恬淡。

“朕的弟弟,何至于辜负朕一番苦心?”那年是谁自信满满,面对着膝上的小孩用光了一生的任性,一字一句地教他念着“君子之交,其淡如水。”

“有子曰:‘其为人也孝弟,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君子务本,本立而道生。孝弟也者,其为仁之本与。’”本田菊捧着书页,眉宇间初见认真严肃的神情,转身却在洁白的宣纸上勾勾画画。王耀偏过头去看,片假名歪歪扭扭涂满了雪白的纸张,他神色复杂,气血上涌,不知是苦是酸。

暮春的凉风敲开了门扉,王耀依稀还能听见那个温润的声音坚定地说着“说了多少次在下不是您的弟弟”,时年凌厉,从前软软糯糯唤他“NINI”的弟弟仿佛一瞬间身形抽长,像竹笋一样在一日间由稚嫩变为冷硬的模样,偏执地与他争论月宫之上的玉兔是在捣药还是年糕,却一次又一次向他要求着学习更多的思想。那些一起沐浴在月华之下遥望触手可得的月亮的日子仿佛早已是很久以前的事,竹林里各执一方棋子对弈更是遥远得几近被遗忘,谁还会趴在他膝上告诉他月色美得可以入画,白色衣袂举风而飞像是流云飘洒?

早朝的通传一声近似一声,天边的墨色渐渐退去,一分白似一分。王耀叹了口气,却仍旧安慰着自己。

——即使玉兔的工作不同,今夜却依旧与君共一轮明月。

月圆的时候,本田菊曾将王耀邀至家中赏月。

那时王耀笑着问他,今后有什么打算。

他默默看着王耀,眼中带着连自己都觉察不出的微笑,说着早晚西洋的势力会伸展到亚洲吧,到了那时在下无论付出怎样的牺牲都要战斗。

王耀笑而不言,国家的象征使他们注定不能真正知无不言,身前是上位者勾心斗角的谋划,身后是人民几生几世的心愿,广袖上绣着的祥云,一针一线皆为苦痛,手中沉重的剑沾满了鲜血。

然而王耀从来没有想过,本田菊无论付出怎样的牺牲要除去的,是他。

融融月色不知多少变换,他倚在榻上吸着罂粟,荼蘼的红色仿佛闻得见香味,雕着国色天香牡丹的屏风不知被谁用那一把他赠与的武士刀劈得粉碎,飘忽不定的烟雾里,似乎是湾哭着抽走他的白玉烟杆一把摔碎,嘉龙的指甲嵌进肉中生生攥出了血,平日冷静自持的濠镜跪在地上揪着他飘落的衣袖痛哭失声。

“大佬,醒醒吧!”

于是烟雾缭绕中君临天下威风八面的美梦被一刀斩断,月圆时分是谁淡漠着眼将一刀狠狠捅入他的后背,再残忍地缓缓拔出,一地鲜血淋漓。

那些关于君子之交礼义廉耻的文言字句在他脑海中如走马灯一样明灭可见,谁的竹下曲吟唱成夜间霜寒雪,再没人记得故园暮春花草间飞着的蝴蝶,稗官在青史中悲泣着东坡狼的故典,而他的回忆却凝成了盛唐夜唱中一片小小的竹叶,从长安飞到扶桑,变成谁膝上的书页,谁眸中天边的圆月,最后哗啦啦全部散开。

国家是没有知觉的,可是王耀会痛。

天边挂着一轮血月。那人踏过华夏千万国民的尸骸,面不改色地与他对视,眸中深沉如墨清澈如泉,那是毫不掩饰的爱意抑或憎恨,王耀看不分明,他的目光被引向远方,子民的血染红了一方土地,于是他的心再翻不起半点涟漪,彻底地心如死灰。

“本田菊,你从一开始就在欺骗,是不是?”

本田菊一手拖走湾湾,仍由地上的血流成了一道再也无法逾越的鸿沟,头也不回。

“NINI,今晚月色很美。”

于是王耀知道了他们的宿命,那是一条牵扯在二人脖颈上的红线,他们挣扎着向不可知的远方走去,伤害对方的同时自己也痛苦到窒息,不死不休。

他是国家的象征,只要还有一人信奉华夏不死,他便永生不灭。

背上的伤还在淅淅沥沥滴着血,他跪在地上,却不由自主地疯狂大笑。

本田菊,放马过来,王耀才没有那么容易输。

朕教过你那么多,从今天开始,朕教你,何谓输赢!

那年夏天的八月,王耀将本田菊踢倒,狠狠踩在他的脸上。

被什么东西生生逼出了眼泪,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羁绊在一瞬间破碎,曾经斑驳的回忆明晰又模糊,心里钝钝的疼。

再后来,他听见上司说,王耀,我们需要和他见面。

于是他迈着沉稳而优雅的步伐,挂着最得体的微笑,向着阿尔弗雷德旁边的那个表面羞涩的青年伸出手来,背上的伤口隐隐作痛。

“初次见面,我是王耀。”

“初次见面,在下本田菊。”

王耀想,这样也好。人世沧桑,他是中国,不是王耀,他是日本,不是本田菊,没有“小菊”“NINI”这种可笑而平凡的称谓,也许就像古人说的那样——君子之交淡若水,交往太过甜蜜,反而有些不真实,就像乐极生悲甜中生苦,最浓烈的爱会成为宿命中的恨,直至悲伤到说不出话来。

每年月圆的时候,本田菊会捧着茶凝视着那一轮圆月,仿佛那人还在身边。

依稀还记得,烽火绵延中,他艰难开口,向夏目漱石先生请教一个问题。

“我想对一个人说一句话,这种爱只有程度,不是友情亲情爱情中的某一种,只是他让我知道,曾经我没有那么孤独。”

慈祥的先生顿了顿笔,想了想,说道:

“如果非要说的话,我想,‘今晚月色很好’就已经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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