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雀

　　所有人都说，安欣别惦记你那黑化老公了。

　　安欣疑惑：你们在说什么呀？李响不是我老公。

　　张彪叹气，拍拍他的肩膀：“骗哥们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了。哥们被你骗了真无所谓的，打个哈哈就过了，但希望你说完这段话后擦一下眼角，别让眼泪掉在手机屏幕上了就行。”

　　安欣说：“我，和李局，我们两个清清白白。再说了，什么叫黑化，现在网络流行词真是搞不懂了。”

　　陆寒举手：“师父，网络流行语排行榜我发你微信了。”

　　安欣：“这没你事，别凑热闹。”

　　张彪趁机叉走他蛋糕上的草莓，“按级别来说，小陆比你还高一级，说话注意点。再说了，你还不懂网络流行词？冲浪达人一个，你就是不想听别人说李局坏话，在我们面前演是吧？”

　　安欣大怒：“演的怎么了……后面忘了，总之退网！还有，张彪你少吃点蛋糕吧，你都多大岁数了，小心三高。”

　　“男人四十一朵花。”张彪美美自评，“我还年轻。”

　　他们大家之所以欢聚在这里，是为他们从小到大的好朋友安欣，庆祝他的40岁大寿。按照张彪的话来说，就是安欣不结婚，通过这种方式来要回他们这些结了婚的人的份子钱。

　　这话当然是开玩笑，安欣的生日一共没请几个人，还是自掏腰包，菜式普通，只有蛋糕看上去精致异常。席间人们开玩笑，谈起李响，话题很快被叉开。

　　李响，从2000年之后一路平步青云，据说和赵立冬有关。他和安欣大吵很多次，每一次都从办公室里传来激烈搏斗声，后来两个人就不说话了，等到2006年，安欣被李响穿小鞋，调到别的部门，混了这么长时间，也就混了个科长，而李响一路扶摇直上，现在已经是市公安局副局长。所有知道这一段的同事私底下都在窃窃私语，有替安欣抱不平的，有阴阳怪气李响命好的，当然这种话都只是私底下说说，倘若被安欣知道了，他肯定会严肃地让他们不要提。

　　于是所有人都知道，两人关系彻底裂了。

　　安欣刚入队里时过生日，恰好赶上一桩重案抓捕，等抓完犯人，夜里十二点刚好过去。两人一边收拾材料，李响一边有点懊恼地对他说：“错过你的生日了。”

　　安欣这才想起来原来昨天是自己生日，他满不在乎摆摆手，“没事，一个生日而已。”

　　实际上他巴不得队里没人记得才好，刚来，总有人说他“太子”，他要是这时候过生日，总觉得别扭。

　　然而李响却不好意思地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一个精致的细长盒子递给他，“钢笔，上次逛街看见就买了。”

　　昏暗的灯光下，安欣看不清楚他的脸，但他知道自己的脸已经红了。他踌躇一会才接过去，犹豫开口：“可是我还没买蛋糕请你吃呢。”

　　李响揽住他的肩膀，“一起去吃夜宵吧。”

　　两人往外走，蛋糕店早就都关门了，最后安欣在夜宵摊买了两份肠粉。李响把打火机打着，让他闭上眼睛许愿。夜里人很少，安欣转头看看周围，确定没人，才像小孩子一样，双手合十在胸前，虔诚许愿，睁开眼睛一吹，李响配合他把打火机熄灭。

　　李响问他许了什么愿。

　　安欣说，希望世界和平，希望京海和平。

　　李响就看着他笑。

　　安欣脸上挂不住了，“很好笑吗？”

　　李响温柔地笑着看他，“很像你会许的愿望。”

　　我们的理想，就是让老百姓安心嘛。

　　

　　后来两人给彼此还过了几次生日，那时候和队里的同事已经熟悉起来，一般都会和大家一起吃饭，那时候年轻人的玩法，是往寿星脸上抹奶油，一群人笑着闹着，不舍得抹太多，最后都吃了个干净。再后来，他们两人明面上决裂，再也没吃过对方的生日蛋糕。

　　安欣送走所有同事，包厢里变得冷冷清清的，他叹了口气，把剩下一角的蛋糕拍照，给微信里标注的“李局”发过去。附上一句话，“蛋糕很好吃。”

　　他没等那边回复，把自己发出去的两条消息删了。他知道，李响看过之后，也会删掉消息。

　　所有人都说李响（已黑化），只有安欣知道，他没有变化。

　　李响去卧底的事情只对他一个人说了，而且是在几乎坚持不下去的情况下才迫不得已全盘托出。安欣气得想锤他，两人在李响家吵了半天，不值钱的东西砸了一地，最后反而是安欣先蹲在地上哭了。

　　那天正好是安欣的生日，李响手足无措地去拉他的手，“别哭了，生日哭不吉利。”

　　安欣生气之余还有功夫对着地面呸呸呸三声，末了红着眼睛看他，恼恨道：“你能不能说点好的？”

　　李响挠挠头，“要不我请你吃蛋糕吧。”

　　安欣气得转过头不想跟他说话，李响悄不作声出去了，过了一阵才回来，提了个巨大的蛋糕，另一只手拎了个大袋子，安欣看了一眼，里面大概是点蔬菜水果。

　　李响说：“祝你生日快乐。”

　　安欣心想：你是懂怎么气人的，放出这么大一件事给我，然后让我开心点。

　　然而看着李响皱巴巴的笑容，他又忍不住心软，过去跟着一起择菜。

　　李响声音放软，主动示好，“刚刚你把家里打扫了？”

　　废话，吵架谁也不想动手，扔东西都不舍得扔贵的，最后撕了一地纸屑，你还找个借口出门，可不得我打扫吗？

　　安欣没好气地说：“不是我，是小精灵来了。”

　　李响笑起来：“那就谢谢小精灵。”

　　安欣叹气，最后一点气也生不起来了。能怎么办呢？不想让李响死，只能一起面对现实，解决问题。

　　当天晚上的蛋糕没吃完，但是奶油被李响嚯嚯掉了。安欣一边嗷嗷叫唤一边心想：压力大也不是这么个疏解法吧。

　　

　　李响的压力一直很大，安欣知道。两人这十几年来明面上几乎已经完全断了联系。安欣有时候想不通，他能正大光明和高启强一起吃饭，却不敢和李响一起吃饭。

　　他们之间的微信记录很少很少，仅有的都是工作来往，为防止数据记录，很多东西看到后都直接删除。李响有时候半夜给他打来电话，安欣接了，那边却不说什么，只疲惫地叫他一声，“安子。”

　　他们曾不止一次质疑过自己踏上的这条道路是否正确，身边接连有同事被腐化，李响心知肚明，却不知该如何提醒，唯独庆幸的是，凭借自己现有的一点权力，能救下一部分人。

　　强迫一个纯粹的好人行走在灰色地带，是一件极其残忍的事情。年过四十的李响有时候却想，人年轻时总是有很多很多自以为过不去的坎，这也活不下去，那也活不下去，可是活到他这个岁数，身上的担子越来越重，几乎要被凶恶丑陋的现实压成一具行尸走肉，他才越发觉得，我还能再坚持一会，还有很多人在等着我。

　　就是无数次“再坚持一会”的念头，让他得以在污浊的浑水中生存下来。每一年，他和安欣的生日，他们都会给对方订一个蛋糕，蛋糕越发精致，吃在嘴里，甜甜的，只有这时，才感觉到自己真实地存活着。

　　他们都想给彼此过下一个生日。

　　我的战友同志，请再多等待一些时候吧。

　　

　　2021年，李响被查，安欣作为证人给他出面作证，跟上面派下来的巡查组吵了半天架，谁也没想到平时闷声不语的花白头发老头这么能说。

　　两人联手把这些年攒的证据全交上去，拉下来一片害群之马，当然，李响这官也当不成了，没进去都算好的，功过相抵。

　　安欣反倒松了口气，李响这些年太累了，早就该休息休息，不然他真的要担心李响会郁郁而终。

　　于是李局就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李老头，当天夜里带着被褥搬进安科长家里求收留，美其名曰抵足相谈，弥补这些年错过的事情。

　　李局这些年脾气见长，在床上威风得很。

　　安欣：别人都说你变坏了，我还不信，你现在是真的变坏了。

　　安欣在嗓子哑得不能上班的这天早上，决定把黑化李老头踢出自己被窝。

　　两人奋斗半生也没攒下多少钱，李响都交给安欣让他保管，自己每天留点买菜钱，安心在家当后勤。

　　安欣48岁生日当天，李响做了一大桌饭，请相熟的朋友们来家里做客。

　　安欣专门请了一天假，一大早就看他忙忙碌碌，李响在厨房收拾鱼头，让他下去倒个垃圾，顺便把蛋糕拎回来，外卖小哥在楼下等着呢。

　　安欣乖乖照做，把蛋糕拿上来，放在餐桌正中间，好奇地看了又看。

　　李响无奈：“想拆就拆吧，你是寿星你最大。”

　　安欣立刻兴高采烈地把外包装拆了。现在的蛋糕样子越做越漂亮，像朵花儿似的。

　　安欣问：“你怎么没买冰激凌蛋糕？我想吃那个。”

　　“你上个月吃了半根冰棍，跑了一下午肚子。少吃凉的。”李响递给他一把豆角让他跟着择，“昨天我去订蛋糕时候，人家说现在都流行吃动物奶油的，潮流真是一个圈，我记得以前说吃植物奶油的更好，真是搞不明白了，专家说啥咱吃啥吧。”

　　蛋糕上画了两个Q版小人，都穿着警服，眼睛亮亮地敬礼。旁边白色巧克力做成的新型牌子上写着英文字母，“I Love You”。安欣怔怔看着，忽然用手指沾了一点奶油，抹在李响脸上。

　　自从三十岁之后就再也没人这么闹过李响了，李响显然愣了一下，安欣看着他，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

　　李响赶紧过来抱住他，“你看看你，这是干嘛呢？生日不能哭。等会儿那些小辈过来，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安欣躲在他怀里哭，连衬衫领子都打湿了，李响放下手里的活，把他抱到沙发上，搂住安慰半天，“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这么多年了，李局安慰人的能力还是很差。安欣哭完了，看见镜子里两个眼睛肿得不行的自己，这才觉得不好意思。李响去卫生间把毛巾打湿，给他一点一点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去冰箱里拿出两个鸡蛋给他贴在眼睛上敷一敷。

　　安欣一边敷一边说：“你把毛巾拿过来，你脸上还有奶油印子呢。”

　　李响把湿漉漉的毛巾递给他，安欣给他擦了，两人又继续做事。

　　没过多久，陆寒、张彪都带着家里人来了，小孩们最喜欢蛋糕，围成一圈看，陆寒的女儿脆生生地问：“安伯伯，蛋糕怎么缺了一块呀？”

　　李响笑着回答：“被小精灵偷吃了一口，小精灵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所以来沾沾喜气。”

　　“小精灵有没有说什么呀？”

　　“小精灵说，会保佑我们大家永远幸福平安。”

　　

　　END

　　

　　祝安欣生日快乐！祝响欣永远幸福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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